“所以......后来呢？”
活动室内的空气伴随着黄歌空灵嗓音的讲述变得隐隐悲戚起来。大家都明白故事的结局，那个看上去有些刻板有些笨拙，实际上却是很温柔很勇敢的人，那个叫做余兴睿的男人，已经战死在了淞沪会战的战场上。
不知道他死去的时候，有没有想念家乡的人与事呢？
有没有挂念那个从来没有见到过真实容颜的女孩呢？
黄歌咬着粉嫩的嘴唇，一缕从不加以修饰的翠绿长发如瀑布般滑落一侧脸庞，她听闻我的话，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但还是轻声说道：“后来我便一直呆在黄葛树里，冷眼旁观着周遭的一切，春荣秋枯，夏去冬来，时间流水般逝去，想等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黄歌轻轻瞥了一眼陈沉澄，低声说道：“直到某一天，本来一直都无法凝聚出完整实体的我，不知为何，竟然能够将自身的灵识以身外化身的姿态重现于世，这让我惊喜且惊讶的同时，心里又止不住的想，这样总算可以见到余兴睿了，能够真正坐在他的身边，看他读着那些书上的圣贤语句，看他读到快意处时的神采飞扬。所以我立马就寻找起了余兴睿......然而却没有想到已经过了八十多年了......”
陈沉澄见活动室的气氛微妙地有些沉寂，忙喝了一口手里的奶茶，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最后却只是闷闷地闭上了嘴。
毕竟这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早先也说过，这是一个知道结局的故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八十多年了，就算那已故之人的遗骨还完好留存在某处都已经不可能再找到了。
“啊哈哈......”在大家都不知道如何缓解这让人苦闷的氛围时，还是黄歌主动出了声。只见她抱着脑袋，痴痴傻笑着：“都是些陈年旧事啦，大家也不要为我太过伤心。”
我抿了抿嘴，勉强转移话题道：“那么黄歌你其实算是树精咯？”
黄歌伸出青葱般地手指点了点下巴，摇摇头道：“唔......我觉得树灵这个说法好听一点。”
我下意识地瞥了眼古枫和楚安若的脸色，发觉双方，特别是古枫流出了一种无可奈何地神情。
听到黄歌承认自己为超自然生物后，陈沉澄的眼睛一瞬间便炽热了起来，像是见到了老鼠的猫，她急急道：“这么说的话，其实这世界上确实有超自然生物咯？它们多不多啊？我走在路上会遇见吗？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什么特别强悍的能力啊？什么移山填海啊一脚就能踩出个九级地震啊之类的？”
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超自然生物，我心想，还有我觉得你应该网文看多了。
黄歌略略有些汗颜，她小声说道：“其实已经很少啦，而且因为这个世界神秘度下降的原因导致很多跟我差不多的妖怪甚至都没有办法点醒灵智，大多都还浑浑噩噩地活在山野之中，即使有些灵体依旧依附在如医院太平间啊坟地啊火葬场啊等这类阴气较重的地方生存，常人也是很难撞见的。所以现在你们应该很少听到有人撞鬼啊之类的事情吧？如果我不是十分偶然地被一些其他力量干涉从而有了这副化身，否则我估计我还栖息在本体之中，甚至由于神秘度日渐下降的缘故连灵识都无法透体而出。不过按照贤者大人告诉我的话，在很久远之前，我们妖怪其实是在现世盛行过一段时间的。可是自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随着人类的科技发展，我们的存在便开始日益减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霖有点目瞪口呆，她一向是不太相信这类事情的。
我悄悄走到古枫身边，低声说：“就这么把超自然的事情告诉给陈沉澄真的没问题吗？”
古枫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黄歌的出现真的是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在我的预想中，即使陈沉澄会在与我们的相处中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那也是很久之后了。哪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场面？”
我问道:“那黄歌口中的贤者大人是谁？你应该知道吧？会不会就是那个张晨啊？”
古枫愣了愣：“还真是。”
我又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看你们的模样应该很早就认识吧？”
古枫说道：“在我初次得到超能力的不久之后，我就碰到过她，她似乎对这来自于陈沉澄的超能力很感兴趣，在拉着我们一众超能力者实验了很久之后，才乘兴而归。似乎是对我们能力的本质都有一定的了解了，不过具体她还不愿意说，在现实世界又没谁能够打赢她，于是也就这能这样不了了之了。至于我为什么无法说出她的身份......那是因为她早先给我们超能力者设下了一个类似咒法的东西，让我们不能将她的身份传播出去。据她所说，这是因为她目前还不想让人类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位......很抱歉，即使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是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那个词汇。
我想了想说道：“张晨很强吗？现实世界你们的超能力本来就被削弱了不少吧？”
“实际上即使是在边界之中我们也奈何不了她。”古枫扯了扯嘴，“她自称曾和元谋人一起造过石器，你觉得她强不强？”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从元谋人时期一直存活到现在的人......如果这还真算是人的话......未免也太离谱了一点吧？
“所以说她还是人类吗？”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心底的疑惑，“等等，刚刚黄歌说到‘我们妖怪’是不是就是说那个张晨也是......？”
古枫苦笑道：“很抱歉，我真的没办法说出来......”
“你们俩在一遍嘀嘀咕咕干嘛？”陈沉澄虚着眼睛看向我和古枫，“搞基啊？”
“呃......就是很正常的聊天而已。”我咳嗽了几声，“真的。”
陈沉澄撇撇嘴，眼神在我和古枫只见左右扫视了好半天，才兴致勃勃地看向黄歌：“说起来，你还认识其他跟你一样的超自然生物吗？”
你是想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超自然生物都一网打尽吗？
我抹了抹额前并不存在的冷汗想到。
“我不是很清楚啦......”黄歌略略有些迟疑地说，“实际上我只知道这世界上肯定是有跟我相同处境的妖怪的，但是他们其他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以我之前那种连灵识都无法凝聚在体外的状态，跟其他妖怪交流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实际上你说了那个贤者大人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张晨应该就是妖怪的贤者了......
妖怪贤者......怎么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比如某个永远十七岁的紫老太婆？
有点奇怪的是，明明黄歌以及提及贤者大人两次了，但凡是注意她和张晨讲话的人，想必都应该能将贤者大人与张晨联想起来才对啊？怎么看许霖和陈沉澄的神色都像是没有听说过一样啊？似乎就连楚安若都有这样的迹象......
当着陈沉澄的面，我又不好直接出声询问。毕竟对大家来说，都是恨不得陈沉澄知道得少一点呢，如果恰巧只是陈沉澄她们没有注意，而经由我的提醒让她们注意到了的话，那么我不就成了毁灭这个世界的千古大罪人的帮凶了吗？
“那个......”许霖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四周的众人，她轻轻咬住下嘴唇，眉毛轻皱着，似乎有些犹豫。
最后，她看着黄歌，仔细打量着对方的神色，缓缓道：“那么......现在黄歌你的想法是什么呢？你现在已经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啊......”
黄歌晃了晃那头翠绿色的长发，仰着小脑袋，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她抿着嘴唇，修长的睫毛轻颤，那双绚丽的眼眸底下波光流转。她在听闻如今已经是八十年过去了之后，似乎并没有如何悲伤，只是情绪有些低落，像是早有预料。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道：“贤者大人说，你们有办法让我见余兴睿一面......”
又是贤者大人......我皱着眉头，悄悄打量着在座几人的神色，发现都没有太大异常。陈沉澄像是没有听到前半句，只是颇为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惊讶道：“哈？我们可没有办法让你和八十多年前的死......唔，过世之人见面欸......”
呃......
听到了这里，我下意识地瞥了眼对面正摆出一副“你们到底再讲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苦恼神情的楚安若，对方也注意到我投来的视线，冲我疑惑地眨眨眼睛。
我又不好直说，于是也只好冲她眨眨眼睛。
她愣了愣，表情有些古怪，试探着又冲我眨眨眼睛。
我一脸懵逼，心说你这样眼皮不酸么？
然后我正准备再次眨眨眼睛的时候，腰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一下子面目扭曲，强忍着疼痛看向身边的许霖。
许霖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悄悄收回搭在我腰间软肉上的手，指了指活动室内的众人。
我这才发现活动室内的人都一脸怪异地看着我和楚安若“眉目传情”。
楚安若嘤咛一声低下头，脸色羞红，整个人都恨不得缩到地板缝里。
饶是我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都有些扛不住，尴尬地挠了挠脸，正待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地气氛，哪知陈沉澄突然冷哼一声把我刚刚打好的腹稿给弄得烟消云散。我没了法子，侧头小心打量许霖得神色，发觉她脸色也有些黑，于是更加难受，只好耸耸肩，一脸讨好的笑容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然后我低头猛敲手机，顺带轻轻踹了古枫一脚。
“咳咳。”古枫很懂地连忙咳嗽几声，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接着他看了看黄歌，犹豫着说：“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
说完他低头瞅了眼震动着的手机，然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就将我刚刚抓紧时间发给他的短信背了下来。
黄歌完全没注意古枫的小动作，好奇地说：“什么办法？”
“呃，这个办法我得和人商量一下，估计要等几天才能给你们答案。”古枫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不过你放心，最多三天时间，我就会给你一个准信儿。”
陈沉澄也是好奇地凑了过来，由于位置问题，她并没有看到我和古枫之间的小动作，因此只是颇为惊奇地说：“古枫你可以啊。”
古枫矜持地点点头。
可是许霖看到了，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着嘴唇，神色似乎有些低迷。
我有点着急，但此时此刻却腾不出手脚来，这一连串的情况简直就像是越战中美军投放的集束炸弹一样，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一串接着一串，让人应接不暇且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好聊的了，黄歌等着古枫的“办法”，楚安若一脸乖巧地喝着自己的奶茶，陈沉澄趴在桌子上似乎是在消化着这一连串的惊人情况，许霖起身从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书皮看起来还很崭新，没有多少人翻看的痕迹，我歪着脑袋去看书名：《胰脏物语》，看名字似乎是一部恐怖小说？
我有些拿不准，正想凑过去看看上面的内容，拿着这本书的人却像是无意间地把书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我抬头打量了一下许霖的神色，还是面无表情。
欸......这是生气了。
我叹了口气，这时黄歌轻轻开口，嗓音空灵：“那个，我可以去书架上拿一本书看吗？”
陈沉澄从桌子上勉勉强强地立了一个脑袋起来，她看了眼楚安若，等对方轻轻点头后才说道：“可以。”
“谢谢。”
黄歌道谢后，身影便在那四个书架间穿行，过了好一会儿，约莫是挑花了眼的黄歌终于是拿了一本书出来，是2011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论语讲要》，我诧异地看了黄歌一眼，对方略略有些赧颜地说：“我以前见余兴睿常看《论语》的，可是我方才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只好拿了一本似乎是相同类型的书。可是我翻看了一会儿，发觉内容有些不对......”
“啊？可能是因为一本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典籍，一本是掺杂了一些作者私货的讲解论语其中经典内容的图书读物吧？”我想了想说道。
“唔......是这样吗？”黄歌有点迟疑，“可是我倒是在余兴睿拿的那本《论语》上看到不少散文和随笔......这是余兴睿说的，他曾说这本刊物常在嬉笑怒骂中道出读者的心里话。”
“刊物？”我有些疑惑，“啥时候论语变成刊物了？”
许霖放下书白了我一眼，解释道：“人黄歌说的《论语》大概是林语堂先生在1932年创办的半月刊《论语》。”
“哦~~”我露出一副十分了然的神色，然而心里还是有点懵逼。
许霖撇撇嘴，不再说话，又埋头看自己的书去了。
黄歌拿着那本《论语讲要》约莫是翻看了一会儿觉得上面的内容太过晦涩难懂，对于她那只有半吊子的汉语能力有些困难，于是吐吐舌头把书本放进了书架里。
古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盘跳棋，冲我笑着说：“反正闲来无事，来一盘吗？”
我摆摆手：“不怎么会。”
他又掏出副军旗看着我。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古枫又拿出一盒扑克：“斗地主？”
我抓了抓头发，心说再不答应古枫是不是得拿副围棋出来。
陈沉澄凑过来抓过扑克，这会儿她倒是精神十足，神采奕奕地说：“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古枫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没了办法，叹口气，将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无奈地说：“来吧。”
我们打了几盘，我手气惊人的差，一副手牌全是电话号码，一张带花儿的牌都没有，搞得我都有些怀疑古枫是不是用了某种超能力来作弊了。陈沉澄手气也是好得一批，常常一个顺子一个飞机一个炸弹就没了，牌好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基本上只要轮到她叫地主，那妥妥得都是当仁不让。古枫的手气在我和陈沉澄奇差与奇好之间，显得平平无奇，但起码还是能把一手纸牌出到只剩几张。
玩了一会儿，我便有些不想玩的心思了，毕竟这牌委实太差了些。我瞥了一眼旁边一直盯着我们一脸好奇和跃跃欲试的黄歌，笑了笑，问道：“要来试试吗？”
黄歌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我忙让开了位置，给黄歌简单介绍了一些规则后，黄歌就开始在牌桌上大杀四方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手的手气都比较好的缘故，黄歌在入桌后的第一把就把喜欢乱叫地主的陈沉澄杀得丢盔弃甲。
我观望了一会儿牌局，然后又凑到许霖身边，也不说话，就站在她的身后，想瞧瞧她到底看的什么书。对面的楚安若也拿着一本书翻看，我瞟了一眼封面的名字，是法国著名的儿童文学《小王子》。
我又把视线放到了许霖看的那本书上，察觉到了视线的许霖偏头看了我一眼，我示好地冲她笑笑。
兴许是她心情好了一点，这次她并没有刻意遮挡我的视线。
我低头看了一会儿，搞得脖子有点酸。内容倒不是恐怖小说，相反是一篇**学的恋爱小说，根据我所看的一点内容，大概讲述的是男主角与一位罹患胰脏病，时日无多的女主的故事，两者的相遇颇有点像是日本昭和时代的电视剧。
我一下子没了兴趣，大致的结局都可以猜到了，想必最后是女主在病床上死去，男主在身旁痛哭的感人场景吧？
我趴在许霖坐着的椅子椅背上，相比较我的兴致缺缺，许霖倒是兴趣十足。嘴唇还轻微嚅动，应该是在默读剧情中的台词。许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喜欢一边看书，一边默读书中的句子。看到快目处时，还会读出声来。
我偏头看着许霖认真看书的侧颜，脸上微微动容。女孩低着头，脑后垂落的马尾辫下是雪白光洁的后颈，几缕顽皮的发梢轻轻翘起，额前的刘海伴随着女孩翻书的动作晃动，耳畔的鬓发宛如我此刻的心情一般不安分地滑下，一直详装不在意，却偷偷红了耳朵的许霖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勾起芊芊玉指将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
我看呆了，心想怪不得都说女孩撩发的动作最是迷人。
许霖皱着鼻子冲我“喂”了一声。
我歪歪头：“干嘛？”
她竖眉嗔怒道：“你干嘛？！”
“看美女啊。”我随口说，“咋？还不准我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吗？”
许霖白了我一眼，微红着脸，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有些得意，看着她的视线越发肆无忌惮。
“喂。”我说。
“嗯?”
我凑到她的耳畔，做出说悄悄话地模样，低声说：“一会儿回家，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许霖抿着嘴巴，轻声说：“好。”
我笑了起来，那边古枫三人斗地主斗得正嗨，还在大呼小叫着。楚安若低头喝了一口刚刚又去泡的一杯奶茶，眼神有些躲闪地看着手中的书籍。她发觉我的视线，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了笑，然后这姑娘就有些慌乱地低头继续看书。
我干脆坐到许霖身边，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就这么一直看着许霖。耳边传来有些喧闹的声音，我却不觉得烦心。活动室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桔子香，那是陈沉澄从家里带来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我身处在这里，短暂地抛开所有的复杂事件，只是一心一意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悠闲。
不知不觉地，竟有了些许睡意。
察觉到了我眼皮子一直在打架的许霖低头冲我笑了笑，轻声说：“睡一会儿吧。”
我笑着点头，随即便闭上了双眼。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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